烟台日报电子报刊

　　20世纪90年代，为适应改革开放新形势的发展，牟平县在加强农村以党组织为核心的基层组织建设的基础上，以五年的时间，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家庭建设工程，成功地走出了一条通过优化社会细胞推动农村两个文明建设的新路子。那时我正在牟平县委宣传部工作，并参与了家庭建设的全过程。30多年过去了，那段不寻常的工作经历，我至今仍难以忘怀。

　　牟平开展家庭建设的决策是由一桩桩触目惊心的案件、一组组发人深省的数字引起的。

　　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学生，大白天持刀入室杀死了十分要好的同学潘某；一个村庄，因为偷盗抢劫犯罪，一次性被逮捕19人，有的一家3口全部落入法网；一位“为人师表”的教师，为了不支付老母亲300余元的住院费，与姐妹们反目，把官司打到了中级人民法院。

　　县公安局提供的一组数字显示：那几年牟平发生的杀人、伤害两类刑事案件，50%以上是由家庭邻里矛盾激化引起的；赡养、婚姻、邻里、赔偿四大民间纠纷，都直接与家庭邻里有关，因家庭问题造成的青少年违法犯罪高达70%。

　　贫穷、愚昧、落后、丧失道德、违法犯罪等尽管是少数现象，却严重地困扰着农村改革的深入发展和社会文明的进步。

　　县委、县政府在调查中发现，随着农村“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管理体制的解体，家庭作为一个社会管理层次，其自我管理、自我约束机制的形成，对于整个社会管理体系的完善具有逐渐重要的意义。要加强新时期党在农村的领导，把农村改革不断推向深入、把广大农民引向小康之路，不抓家庭这个层次是不行的。因此，县委、县政府决定：立即动员社会各方面力量，在全县大张旗鼓地开展一次家庭建设活动，用这样一项“细胞工程”，统揽农村两个文明建设的全局，推动改革开放深入发展。

　　县里组织有关部门在77个村搞了试点之后，制定出了具体实施方案，要求：全县农村要以家庭的道德建设、法制建设、文化建设和经济建设为主线，以“双十”评选、建立村民家庭档案、推行婚姻规范化管理、兴办家政学校、举办家庭文化节和开展庭院经济竞赛等活动为载体，努力形成家庭的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发展机制，力争用三至五年时间彻底改变农村面貌。县里专门成立了以县委、县政府有关领导挂帅，由县委宣传部、妇联、政法委、文化局、卫生局、教育局、民政局、科委、农牧局、司法局、公安局、法院等21个部门负责人组成的家庭建设领导小组，具体负责家庭建设活动的实施。1992年3月6日，县委召开了约有8000人参加的全县家庭建设有线广播大会，对家庭建设工作进行了全面动员及部署，又以县委把《关于加强家庭建设、促进社会进步的意见》发至全县17处乡镇、682个村庄和县直厂矿企业和事业单位。一项加强党对农村工作的领导、充满希望的“细胞优化工程”，像春风化雨，在全县全面铺开。

　　家庭道德建设要求每个家庭树立社会主义新道德、新风尚，做到爱国家、爱集体、尽义务、讲奉献、助人为乐、见义勇为、夫妻平等、互敬互爱、尊老爱幼、邻里和睦等。这项工作主要是通过“双十评选”来推动的，即评选“十好个人”“十星家庭”。“十好个人”包括好党员、好团员、好干部、好村民、好家长、好学生、好婆婆、好媳妇、好妯娌、好邻里。“十星家庭”包括义务星、守法星、节育星、和睦星、养老星、教子星、新风星、文化星、卫生星、致富星。“十好”和“十星”都有明确具体、操作性很强的标准条件，概括了家庭建设的全部内容。其评选办法是：半年初评，年终总评，家庭自报，村民小组评议，党支部、村委会审查批准，最后在每户大门口钉牌挂星。“十星家庭”的每个成员都是“好个人”的称为“满堂红”家庭，由县、乡（镇）命名表彰，敲锣打鼓地送牌到户。

　　一年一度的“十星家庭”和“十好个人”评选，是全县涉及面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项活动。农村户户参评、人人参与，你追我赶，互相竞赛，全县形成了一股浓浓的追“星”热。许多群众说：“过去总认为好点差点都一样，现在好坏都贴在额头上。星少了，不用别人说，自己都觉得丢人。儿子娶媳妇、姑娘找婆家都成了问题。”1993年，全县有15%的户被评为“十星家庭”，六星至九星家庭占83%，五星以下仅占2%。此后，随着家庭建设的深入，“十星家庭”的数量逐步增加。

　　追“星”热的高涨，促进了社会风气的优化和社会秩序的稳定。1993年，全县“无重大刑事案件、无村民犯罪、无民转刑案件、无重大治安灾害事故”的“四无村”占全部行政村的86%，比1992年上升10个百分点；共发生刑事和治安案件1114起，比开展家庭建设前下降了48.5%。全县家庭出现了新气象：尽义务、讲奉献的家庭多了，团结和睦的家庭多了，尊老敬老的家庭多了，自觉遵纪守法、依法办事的家庭多了。通过“双十”评选，全县800多个不和睦家庭改善了关系，120多名曾有劣迹的人被评为“十好个人”，广大农村出现了社会安定、政通人和的可喜局面。

　　此外，正确经营婚姻家庭也形成了一股新的潮流。通过参加婚姻规范化学习，1992年至1993年，全县新结婚的有6000多对，而离婚的只有40对，离婚率大幅度的降低。“打”离婚已成为过去，离婚者好说好散，大都举行了“握手再见”仪式，还有的互赠纪念品。观水镇后半城村的一对夫妇和水道镇山前村的一对夫妇，都是因为性格不合离了婚，办完了离婚手续，他们都到饭店点了几个菜，一起喝了分手酒，男方把女方送到娘家，和和气气地分了手。

　　当时在牟平，每当谈到家庭建设，人们无不赞扬“小宪法”的好处。所谓“小宪法”，就是各村根据县里制定的《县村级规范化管理试行规定100条》，结合村情，由党支部、村委会吸收群众代表参与制定、经全体村民讨论通过的村规民约。

　　我国的法律和法规很多，但与家庭有关的许多事情仍然管不了。“小宪法”把国家法律管不了、管不细的都管了起来。群众说它是“大到交粮纳税，小到吵嘴骂街；上到党支部，下到鸡狗兔，无所不管”。“小宪法”铅印成本，户均一册，不管谁是谁非，一翻就明白。

　　水道镇薛家夼村于振海家的牛吃了邻居的15棵玉米，他根据“小宪法”规定，主动背着50斤玉米登门赔礼道歉。当时的牟平农村，很少有鸡狗猪满街跑，群众说，都叫“小宪法”管起来了。与“小宪法”配套的是《村民家庭档案》。村民家庭档案由县里统一印制，由村里掌握，将每户交粮纳税、交提留、集资、出义务工等履行义务的情况，好人好事、受奖和违法乱纪受处分的情况等，一一记录在案。村民入党、入团、参军、就业，办理营业执照、各种证件，迁移户口等，有关部门首先审查村民档案，未履行公民义务或表现不好的，一律不办或缓办。观水镇二甲村过去夏粮交售至少得持续半个月时间，养老粮有的长年不交，1993年，全村150个赡养户，公粮、养老粮一天之内全部交足。

　　在县税务征收二处，“税官”们一个劲地讲个体户自觉纳税的事。他们辖区内有686个纳税户，每月7号前，自觉登门申报纳税的占比达98%。

　　更可喜的是，农民们学会了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处理各种关系。王格庄乡果园承包户王德奎的合同承包期限为15年，村里违约收回果园，他依法胜诉，得到了2.3万元违约金。当地一家新闻单位刊登了一篇《荒唐的案》，歪曲了事实，被报道的两位山区农民找到司法部门，要求赔偿名誉损失费。

　　学法用法促进了观念更新，赡养老人由传统的道德行为变为必要的法律行为。1993年，全县签订赡养协议1.8万多份，占应签署协议的70%。民间借贷由“君子协定”变为合同协议，大额借款须经公证并附加利息。婚姻合约也实现了“零的突破”。宁海镇正阳里村理发姑娘孔凡芝与龙泉镇大苇子村于涛订立“婚姻约定”，不仅确定了婚前各自的财产，而且确定了婚后赡养与继承的权利和义务。过去，农民遇上问题往往凭感觉、好冲动，学法之后则首先想到法，学会了用法律规范自己的行为。龙泉镇八甲村贺传兴的侄子离婚，双方做好了抢财产的准备。贺传兴觉得不对头，便到县律师事务所打听。值班律师给他讲清了法律规定，贺传兴理直气壮地说服双方依法分割了财产。过去，农民认为打官司告状丢人，学法之后他们说，不打官司双方都糊涂，一打官司两家都清楚。据县律师事务所提供的数据，以前每年他们接待群众咨询大都在750人次左右，1993年之后，每年增加到3000多人次。遇到法律问题请教律师，在农民中成了热门话题。

　　家庭文化建设把文明、健康、科学的生活方式引进了万家农户，低级庸俗、格调低下的文化娱乐活动逐步被内容健康向上、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所代替。那些年，每当夜幕降临，全县农村多姿多彩的家庭文化生活，组成了一幅幅生动活泼的“农家乐”风情画。在村文化大院里，伴随着欢快的舞曲，年轻男女双双跳起交谊舞；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和六七岁的小孙女一起跳起了迪斯科；小青年三五成群手持长竿打台球；老年人凝神聚气打太极拳；阅览室里，老老少少闹中取静，读书看报……这些当年推小车、抡大镢的农民，改变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冲出了“孩子老婆热炕头”的生活天地，融入了现代文明生活的大潮之中。

　　1993年初，全县掀起了跳舞热。武宁镇东谭家泊村40多岁的妇女于善香去学跳舞，丈夫说她疯疯癫癫的不像话。后来，丈夫偷着去看，看来看去，自己也想跳，于是两口子一起学、一起跳，回到家里还在堂屋里“复习”，逗得孩子们哈哈笑。当年夏天，夫妻俩还参加了镇里的文艺演出，登台表演了交谊舞。当时，武宁镇80%以上的年轻妇女都会跳舞。有一次，镇上突然组织“农民夜生活视察”，全镇40个村庄，有38个村庄有跳舞活动。镇上召开春季妇女运动会，开幕式上，1700名妇女表演了大型团体舞。

　　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密切了新型的家庭关系，创造了新型的家庭气氛。水道镇西邓格庄有一家妯娌俩有点小疙瘩，一时相互不说话。老公爹便想了个点子，排演《沙家浜》里的《智斗》戏。大媳妇长得娇小，扮演阿庆嫂；二媳妇又高又胖，串演胡司令；小儿子扮演刁德一，老公爹掌鼓板，弟弟拉京胡。一场戏解开了妯娌俩心头的疙瘩，一家人和好如初。

　　富则求乐，富则求知，富则求美。农村的大姑娘小媳妇跟着城里人赶时髦，描眉、化妆、抹口红。刚开始，一些老人看不惯，有的村妇代会就组织“比美”活动，让一帮妇女化妆，一帮妇女不化妆，都站在那里，请老人们评评哪样美。结果，有的老人差点儿认不出自己的姑娘媳妇，一齐赞成化妆美。后来，在牟平农村，妇女描眉涂唇、烫发美容戴首饰已不亚于城里人。于是有人便说，要消灭城乡差别，首先要从女人身上开始。

　　为了提升农民的科学文化素质，牟平县84%的村庄建立起家政学校，讲授农业科学技术知识，交流家庭生产经营经验，进行时事政治、道德法律、计划生育等教育。莒格庄镇利用家政学校播放科技法治录像片100多场次，收看群众达5200多人。新牟里村为了适应外向型经济发展的需要，在家政学校办起英语班，培训了70名学员，他们大都能看懂简单的英语资料。在牟平农村，不少人家都订有《山东科技报》《农业知识》等报刊。农民们说，过去庄稼人盼富敬财神，如今不敬财神学科学，靠“第一生产力”发家致富。

　　为了把家庭文化建设深入持久地开展下去，县里把每年5月2日定为家庭文化节。当时举办的三届家庭文化节，各乡镇共组织演出文艺节目1000多场次，参加演出的家庭达3万多户。有180多个村庄的300多个文艺节目参加了县里的集中展演。参与家庭文化节演出活动的，上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下有四五岁的幼儿，不少父子、夫妻、婆媳、姑嫂、妯娌直至祖孙三代同台演出，形式生动活泼，内容十分丰富，歌咏、音乐、舞蹈、曲艺、小品、美术书法、摄影剪纸、棋类比赛等活动应有尽有。1994年，100个家庭荣获京剧之家、书法之家、文化之家称号。

　　“家有百只兔，两年一个万元户。”当年地处山区的刘家夼乡农民这样骄傲地说。

　　刘家夼乡曾是烟台挂号的穷乡。那几年，他们充分的发挥本地山多草多的优势，扶持农民发展家庭养兔。乡村两级为农户提供钢筋水泥（建兔屋窝用）、优良种兔、技术咨询、兔病防治和收购销售等配套服务，并且每年召开一次赛兔大会，交流推广养兔经验，推动家庭养兔的发展。这个4800多户、人口不足1.7万的小乡，年收入1000多万元，户均收入2000多元。

　　在家庭经济建设过程中，县里发动每个家庭首先要种好管好家庭承包的责任田和果园，一直在改进耕作制度，实行科学种田，努力实现优质高产高效。同时要求全力发展庭院经济，搞好庭院种植、养殖和家庭工副业，全力发展养猪、养羊、养鸡、养兔、栽果树、栽花和草编、条编、绣花、“四坊”加工等，并积极向综合经营、规模经营、科学经营发展。还要求有条件的农户兴办理发、商店、服装、运销、饮食、修理等各种适合家庭经营的第三产业，一为方便社会，二为增加家庭收入。在强大的宣传舆论导向和各类先进典型的带动下，全县15万多农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由户到村，由村到乡，逐步形成了“特色经济”“区域经济”，出现了肉食鸡村、草莓村、蔬菜村、服装村，还有“兔子乡”“富士（苹果）镇”等。那时人们说，不管种什么养什么，都不是为了糊口，而是为了交换卖钱。商品经济观念在农民心目中深深地扎下了根，成为家庭经济建设的原动力。

　　1993年，全县15.4万个农民家庭，已被开发的庭院有13.1万个。全县利用庭院养鸡172万只、养兔80万只、养猪12.5万头、养羊2.1万只、养牛1.3万头、养貂2.5万只，庭院种植干杂果及香椿达114万棵，家庭工艺品、服装加工户达4.6万个，从事第三产业的个体户7100个。庭院经济开发还带出了一大批“综合庭院”“科技庭院”“创汇庭院”和“规模庭院”。全县户均收入1350元，家庭营收35亿元，占到全县农村经济总收入的30%以上。

　　家庭经济的大发展带动了全县的科技热。农民开始热衷于科学种田、科学养殖，各乡镇的家政学校都成了农民学习科学的园地。全县9100名农民取得了科技职称，10.5万个家庭掌握了1—2门实用技术，走上了致富之路。过去，牟平人走亲访友带的是烟、酒、点心和大饽饽，而开展家庭建设后，则大都带的是新科技、新品种。